2015年10月20日 星期二

Drucker 小說: 《行善的誘惑》The Temptation to Do Good 1984

  • 1984: The Temptation to Do Good (London: William Heinemann Ltd.)
《行善的誘惑》吳程遠譯,台北:遠流,2009

杜拉克、小說和《行善的誘惑》
文/吳程遠(遠流總編輯兼《科學人》雜誌編輯總監)
(摘錄自《行善的誘惑》編輯室報告 + 譯後記)
  被譽為「近代管理學之父」的彼得‧杜拉克於二OO五年十一月過世後,包括CNN、《紐約時報》等全球媒體均普遍認為,如果沒有他的寶貴智慧,二十世紀的企業發展會緩慢很多;美國《商業周刊》更以杜拉克為封面,標題就叫〈發明管理的人〉。
  然而除了管理大師、經濟學家、社會學家這類稱號之外,杜拉克也自認為是個藝術評論者----還有----是個寫小說的人。
  在半自傳《旁觀者》一書中,杜拉克說:
  從小,我就立志要寫出一些好作品,也許這是我唯一的志向。……小說寫作無疑是作家的試金石。我一向對「人」相當感興趣,……「人」不只比較有趣,更有著許多不同的型態,也較有意義,正因為人會發展、表露、改變並成為一種新的型態。(《旁觀者》65頁,譯者廖月娟)
  但許多年來,每當我跟別人提起杜拉克的小說,對方總會瞪大眼睛說:「杜拉克寫過小說?你說的是《旁觀者》吧?」這時我就必須要解釋說「不,《旁觀者》寫得很像小說,但我說的真的是小說。」事實上,他一共寫過兩本,《行善的誘惑》是第二本。至於這本書之所以很少人曉得,大概因為多年來杜拉克拒絕授權發行其他語文版本,直到他過世之後,情況才出現轉變。
  真的,早在一九九七年間,我就拿到杜老的兩本小說,其中一本即《行善的誘惑》;這本書讓我一口氣讀完,故事中人物活靈活現,劇情峰迴路轉,十分有趣,作為一個編輯人,很自然地想將之引進。可是關於授權出版一事,回答是簡單的「不。」
  其後,在日常生活中,各色各樣的社會事件-----諸如選舉活動、黑心貨品、股票市場,或者單純的在某些企業、大學等組織裡發生的事件,總之跟人性或謠言散播有關的----都會叫我聯想起《行善的誘惑》裡頭的某些情節或人物;對於杜拉克觀察人性之細膩精準,更加佩服。
  基本上,《行善的誘惑》是一本探討人性的管理小說。在虛構的時空環境裡,發生了一件看似平凡不過的小事,可是單純為了要做個好人、做善事這樣的正當理由,結果在複雜的人性、加上大環境的劇烈變化等因素衝擊之下,無事化小事,小事化大事,最後惹出萬丈波瀾,形成不可收拾的風暴,組織裡每個成員都受到影響。而每個人面對這樣一個危機會如何反應,正好反映了這個人的真實性格;面對強大黑暗力量的當下,大家也會比較了解真正的自我。
  故事中的角色奧默利主教跟部下討論這個危機時就提到:「……其中一些人,通常是那些成就最高者,卻沒意識到自己野心強大,……我們這些平凡人很清楚我們做事情的動機是混雜的、不一定那麼純真的,……等到有人攻擊他的動機時,他可能受到很大傷害。」突然他們省悟到自己也有缺點,不一定那麼值得別人佩服、仰慕。然後,這些人「突然失去所有的自信心。」
  在一次演講中,聽過一個關於「管理」的很有意思的說法:「管理這個中文名詞很有道理,」講者說:「『管』是『管事情』,『理』就是『理人心。』」因此,「一向對『人』相當感興趣」的杜拉克之所以會走上管理之路,也是其來有自。他的成功,也跟他對於人性的興趣和了解有莫大關係。
  杜拉克過世後,每次跟朋友談到他的小說,他們都對這本書很好奇`,於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再度詢問版權情況。而也許當初的因素已不存在,這次居然OK了;於是中文版才得以面世。
  希望大家跟我一樣喜歡這本書,並從中得到許多啟發。


第一部
一看到那些綑綁得整整齊齊的郵件躺在門口地板上、但辦公室的門還關著沒打開,她就直覺地知道:有些十分不妥的事情發生了。
  當然,鑰匙她那裡也有;三不五時她是早上第一個到辦公室的人,但通常那只是因為神父校長病倒了或者是出差去了。而直到昨天為止,他看來健康良好,隻字未提到關於出遠門或什麼的,也沒聽他說過今天大清早有任何會議之類。昨天是星期天,當她將他要看的幾份可能捐贈者的檔案送過去時,神父校長甚至還留她下來和他、列塔神父以及剛上任的法學院院長麥雅奧夫博士一起用午餐。
  不,海恩神父並沒有出遠門,也沒生病,但他卻沒有比她早進辦公室,這樣的事情以前可從沒發生過!她一邊彎腰撿起地上的郵件,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鑰匙時,發現自己焦慮不安到渾身發抖。
  打開了門,她有點期盼一如往常那樣,海恩神父的男中音輕快地悠悠唱著:「愛莉絲,早安呀,進來幫我將這些信件分類吧。」但校長辦公裡有的只是一片空洞的靜默。
  她是那麼的心神不定和脆弱,以致連大衣、厚厚的手套和皮草帽子都還沒脫下,就必須先坐下來。一大清早,她從位於校園邊沿、她住的小房子走出來,頂著一月份的冰雪寒風到聖瑪利教堂,聽完彌撒再穿過校園走到辦公室來。
  她知道自己有點癡傻和迷信,但應該沒發生什麼要緊事情吧!?海恩神父一定只是睡過頭了,又或者一大早接到電話被拖延了----畢竟在美國東岸,像紐約或華盛頓首府之類的時區,各個辦公室裡大概早已忙得沸沸騰騰了----又或許他做完彌撒從教堂走出來後半路上被某位院長或系主任攔住,脫不了身。
  可是,雖然明明知道一切應該沒什麼好擔憂的,她心裡卻滿是揮之不去的恐懼。很久沒試過這樣恐慌了,上一回是當她接到電話說:「傑克出事了」----而她立刻曉得,她丈夫已經回天乏術。
  愛莉絲在聖瑪莉女子高中上秘書課程時就被教導:標準的秘書永遠比老闆早進辦公室,而她可是班上第一名畢業的呢。她們的老師、也就是副校長希達格修女明白地指出:她預期自己的秘書在她每天早上八點鐘進入辦公室時,就已經在秘書辦公桌前坐定就位,擬定好一天的工作。而愛莉絲還沒畢業,希達格修女就決定聘用她了。因此,當愛莉絲二十年前開始替海恩神父工作時 (早在那時候,大家都已經習慣稱呼他為「海恩神父」,或更簡單的直呼「海恩」,而不用比較正式的「星瑪曼神父」),她就很小心謹慎地確保每天都比海恩神父早十五分鐘到辦公室。可是過不久她就發現他對此焦躁不安----他早上喜歡獨自一個人處理那些郵件。他什麼也沒說,但一起工作了三星期後當她問他:「你會不會寧願我晚一點進辦公室?」神父臉上立刻亮起鬆了一口氣的大大笑容,很高興地點頭同意。於是她重新安排時間,每天都剛好比他晚二十分鐘到。
  只不過幾個月,他們之間就形成了固定的模式,從此沒間斷或改變過----直到今天。
  海恩神父可說是一個習慣性的動物,許多獨身男人經常也是如此,而她十分清楚他的習慣,彷彿已經跟他同床共枕多年似的。每一天早上六點三十分他就起床,做十分鐘的激烈運動,刮鬍子,淋浴然後----正好七點鐘時,走路去大學教堂主持彌撒。他喜歡慢慢品嘗彌撒的一切----「我憎惡那些老在研究時間管理和如何更能手腳靈活、好讓彌撒進行得更有效率的神職人員,」有一次他這樣說,讓那位最有效率的奧馬利主教相當惱怒不高興。不過無論如何,到了七點四十五分彌撒也告結束,他把神父袍子換下,走到辦公室時,時鐘永遠是八點零一分或兩分。
  愛莉絲也在六點三十分起床,但接著她要做早餐----替小孩做了很多年,現在則替還跟她一起住的老母親做早餐。等她可以出門時已是七點十五分,剛好還來得及參與聖瑪利教堂七點半的彌撒,然後在八點二十分到八點二十五分之間走進辦公室。磨砂玻璃上刻著「亨利‧星瑪曼神父校長;CSH」以及下面一排用更小字體的「愛莉絲‧穆勒太太,校長助理」的辦公室大門這時候往往早已敞開,四個房間燈火通明:包括神父位於角落的大辦公室、她比較靠外面的辦公室、他的會議室以及她(小很多)的會議室。她將小會議室的一個角落改裝為廚房兼餐具室,還放了個煤氣爐、廚櫃、一個小冰箱和流理台。
  海恩神父會站在他的巨型辦公桌前,背對著窗,將信件一一打開。但她人還沒走到門邊,他就已經感覺到她的到來,而悠悠然唱歌般喊出:「早安呀,愛莉絲,進來幫我將這些信件分類吧。」她還來不及將外套掛好,他就會先說一些好聽或討好的話:「你今天氣色真好,」或者是:「你今天穿的這身衣服真好看,」又或者:「趕快來看看----我們收到一大筆捐獻呢。都因為你很有技巧地寫了那封懇求的信。」
  神父很喜歡看信件----其實簡直是著迷了。每當有郵件進來他立刻整個人撲上去,分類,打開每一封信,甚至連當地小餐廳的菜單文宣也不放過。「這是戰爭留下來的後遺症,」有一次他解釋導。當時她告訴他他真是入錯行了,早該去郵局當郵務員的。「無論要不要打仗,沒什麼能比當兵更沉悶無聊的了----而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還當了整整三年的軍人。被槍彈打傷時,我覺得那簡直是讓人鬆一口氣的事;至少終於發生了些什麼事了。在那段讓人心神渙散、不知何時才會了結的慢慢等待期間,唯一能打破單調的就是發放郵件的時刻:名字會不會被叫到的懸疑啦、真的收到信時的興奮莫名,是誰寄的信或者信裡面到底是什麼都不重要。他們說,」他接著說,「大饑荒期間餓了很久的人終於看到食物時,不管多少都會狼吞虎嚥全部吃光光。嗯,當兵對我來說比什麼大饑荒都還要慘,而且時間拖得更久----信件對我來說就好比餓鬼的食物。沒拿到信件的日子,我們會夢到郵件,收到信時就把它吞下去,到今天我的感覺還是如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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